日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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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凯水仙/诚川】Yesterday Once More(八)(完)

写完!交卷!面基! @等小Yoga回家唱歌 

前文來一下

【王凯水仙/诚川】Yesterday Once More (一)

【王凯水仙/诚川】Yesterday Once More (二)

【王凯水仙/诚川】Yesterday Once More (三)

【王凯水仙/诚川】Yesterday Once More (四)

【王凯水仙/诚川】Yesterday Once More (五)

【王凯水仙/诚川】Yesterday Once More (六)

【王凯水仙/诚川】Yesterday Once More (七)





福森联邦监狱位在沙加缅度的东北方,离旧金山得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说它远,唐川要到旧金山湾南的硅谷见朋友,时不时也得花个一个半小时,但要说它近,几年来,唐川却也从未踏足拜访过。

监狱的外观最显眼的是座灰濛濛、绿森森的尖顶瞭望塔,外围远远地绵延一道城墙,看起来像是中世纪金汤铁桶的要塞,即便坐落在明媚的田野当中,附近又倚著大湖,也排解不了多少肃杀的气氛。

停车场不大,估计是因为并不期待太多访客的缘故,毕竟是高维安的监狱,里头关得都是刑期长的重刑犯,漫漫囚徒路,又有谁会辛勤地来陪跑呢。确实,即便是周末的探访日,停车场依旧是稀稀落落,没有几辆车。

唐川拎着伴手,步伐沉稳地往入口走,在会客处外头掏证件给狱警登记,因是第一次来,又不是亲人,手续花的时间比较长,那狱警仔细检查他带来的点心盒子,又翻看他的申请文件,询问他探监的目的、和探视对象的关系,看似行礼如仪,却还是能感觉得出其中些微的探究。

申请通过,狱警招呼人去里头带人,回过头指著唐川进会客室里找桌子坐下淡淡补了一句:「可能得等会儿,他不常有人探望,这时候说不定手上有別的工作。」

唐川礼貌的点头笑笑,狱警在转过头去以前,又瞥了他一眼。

唐川在指定的会客桌坐下,左右环顾了一圈,算是明白了狱警稀罕的态度。

穿着整齐俐落的西装马甲,仪态气质良好的亚洲人,会在这里出现,大概只有辩护律师这个身分,偏偏他不是。

无事可做地呆了一会儿,唐川有些放空,也不很清楚自己脑袋里过了些什么,回过神的时候,手里的文件回执已经被折腾得都是繁复的几何折痕。唐川摇头失笑,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装,伸了伸腿,正想随意在房间里走个几步,会客室的门开了,他赶紧又坐了下去。

来人穿着青色的囚犯便服,身边一个狱警不松不紧地跟著,平静淡然的神情在见到唐川的时候明显得一愣,露出了个复杂的表情。

俩人默默对看了好一会儿,来人终究露出个微笑,望他点点头:「好久不见,阿川。」



「还好,西华的点心水準还维持住了。」周凯咬了一口叉烧酥,点点头,把盒子往唐川推。

西华的跑堂和厨子有些唐川还是认识的,去吃饭也会打招呼,不过后来西华的股权究竟是让谁吞了,还是留在哪个组织的手里,他没有去探究过。

唐川摇摇头:「你吃吧,我要是想吃,走几步路去买就有了。」

周凯挑眉:「你还住在中国城?我以为阿川你会偏好桃乐丝公园那样的区域。」

唐川笑笑:「那里早就不是同志的乐园了,要是想周末跑到公园里人挤人,花园角那块地儿就很足够了,还能去隔壁吃一顿茶香牛肉面。」

「那是,我记得那里每周三六下午有个票房,几个长辈固定会在那里练嗓,三爷的京胡拉得好啊,以前阿诚时不时还会去求教的。他们还在吗?」周凯有些出神,那问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着唐川问的。

也不知是听到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唐川怔了一会儿才回答周凯的话:「倒是看过在唱京剧的,但不确定是不是你说的人。」

周凯嗯了一声,看不出是失望或是意料之中,没特別再说什么。

话题无以为继,坐在桌边的两人一个沉默地品点心,另一个沉默地看,气氛一时阻滞,总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吃完一块椰汁糕,周凯没再动手,拿纸巾拭了拭嘴。

「头上的伤还好吗?」一边说着,周凯侧过头,似乎想观察唐川的后脑杓。

唐川下意识地揉了揉当时伤口所在的位置:「早就癒合了。」

周凯露出一个有点抱歉的表情:「当时比较急,我下手就重了点。」

唐穿低下头:「也没怎么样,我醒来以后,只留院观察了24小时就被赶出院了。」

「抱歉,没有机会去探望你。」

周凯居然特別提及这样的枝微末节,唐川简直有点啼笑皆非了。他醒来的时候,电视新闻早炸了锅,中国城帮派大佬带着惊天内幕向市警局投案自首,重案组火速声请羁押获准,他头上的伤口只是最枝微末节的小事情。

没人来问他头上的伤怎么来的,也没有警察后续来询问他任何事情,中国城成为全美瞩目的焦点的那几天,他像是被世界彆脚的遗忘了,连家人都不知道他入院和出院。

也好,这样也好。

「没事。」

唐川不积极接话,周凯似乎也还在整理想和唐川说的话,俩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周凯开口:「你寄来的成书,我看了。写得很好,我很喜欢,谢谢你。」

「你不需要向我道谢,那是我的研究,我当然会把它做好。」唐川的声音有些发僵,声调不自觉地高了一阶,赌气一样口气有点冲。

周凯没有回应唐川明显的情绪,只是继续说:「你的观察很入微、分析得也挺在理,有些日常的琐事写得尤其生动,看得时候总让我想起自己当年还在街上当小弟收帐时候的生活,读着读着,还挺感怀的。你对我们的态度很中立,写的东西是出于真诚的理解,当初我那样对你,你还能这么写,我真的很高兴,也很感谢你。当年我的决定,看来是很正确的。」

周凯的表情很真诚,唐川呼吸有些急促,眼眶也有点热,撇过头没说话。

见唐川一直是这样有些防备的态度,又不愿说话的样子,周凯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苦笑:「阿川,何必这样,你来这一趟,总不是要听我向你告解的吧。」

唐川深深地呼吸了几口,试图平静下来,周凯也不摧他,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总算缓下呼吸,唐川克制著情绪,绷着腮帮子开口:「当初,究竟为什么让我跟著你们做研究?为了牵制明诚?给他找麻烦?明诚他又是怎么想的……」

这几年来,他总是反复纠结著这段歧途的起点,当时他有多真诚地受到周凯的感召,等到真相大白时就有多不堪。他气周凯,气明诚,最气的是从来傻傻无所觉的自己,钻起牛角尖的时候,几乎想一把火烧了那些辛苦整理的资料,又或者,找件什么东西给自己再开一次瓢。

周凯垂下眉,放在腿上的双手交握,轻轻地搓著:「FBI和我这边有过条件交换,这事你估计也看明白了。我协助明诚进行臥底侦查的工作,换取做为汙点证人和认罪协商的机会,如此我和致公堂里的兄弟在几个罪名上都能获得减刑或免起诉。说起来,在剪除谭议员和他背后的势力这件事上,FBI和我们算是立场一致,谭理察他们贪得无厌,想借着致公堂的手把中国城给榨干,我早想掀了他的老底了。」时隔多年,周凯提起这事,脸上仍不免蕴了几许狠戾之气。

「但是,这绝不代表我和FBI就此是齐心一志。明诚那小子,这盘一网打尽的好棋,可是佈了好多年哪。」

「你知道明诚是怎么来我这儿的吗?他透过一个我们的合作对象搭线,找上门要做私枪生意,我对合作对象一向小心谨慎,哼,他竟然也能瞒得滴水不露。等到交货那天,他点清了款子,把所有人请出去,拿出藏着的微型录音器材,压在那卡装了货款的皮箱上,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跟我们合作,我能保你们会里上下每一个人都能重新开始;不跟我们合作,你今天就能荣任致公堂最后一任会长。』嘿!你想像得出吗?八面玲珑、能言善道、手腕灵活的明大掌柜,也有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

周凯冷冷地一笑,嘴角都是难销的不悅之意。唐川眉头一皱,生生忍住了反唇相讥的冲动。当年他冲动地去周凯面前揭露明诚的臥底身分,那时心里被欺骗的恐惧、愤怒和受伤交织,完全未顾及明诚是在执行侦查犯罪的职责,后来想起,格外地惊心,难道在自己没有察觉前,竟然已经有了这么深的偏好和立场,他是否已经在田野里迷失得太深?

明诚固然对他有所隐瞒,周凯何尝又不是一句话不说的就将他扔到了博弈的台桌上?

周凯倒是已经看出他的不认同,讥诮的神色淡去,一缕萧索爬上他眼角唇边的纹路,他苦笑了一声:「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在天台上和你说的话,并不是虚词矫饰,你对我有恩,我又怎会恩将仇报。我对中国城的华人帮会的未来,在明诚还没来以前,已经隐有所觉。华人的帮会结社雄踞中国城百年,却也已经日暮西山,时代的浪潮如此,只手难以回天,有没有明诚,也只是迟早的差別。

时局如此,我所能做的,只有为这里留下一点记录,和尽量减少消亡时的伤害,在这意义上,你和明诚各自帮了我一个大忙,所以要说起来,我甚至可以说是感激明诚的,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甚至出尔反尔想黑吃黑的条子,我见过太多,明诚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该处理掉的麻烦,手脚俐落,答应的事,一件也没少过……」

周凯说起明诚的时候,眼里有著欣赏,仿佛明诚还是那个他倚重的左右手,可唐川在等着那个转角,而周凯确如他的预期,短暂的沉吟之后,陡然语气急转。

「然而,有这层体认,并不代表我对这一切就不会不甘和怨怼,尤其是当我面前有这么一只明确的替罪羊,正主导著一切往终局的方向前进,甚至还押著我去配合他!要我不从中作梗,积极配合,我怎么能做得到?我不可能咽下这口老血啊,阿川,我也只是个凡人,不是堪破一切的得道高僧,你能明白么?」

唐川咬紧牙关,眼眶发痠,不由自主地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他们之间在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只是两个久未谋面,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旧相识的普通朋友,他对周凯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周凯也没有必要再耍什么心机了,他想不出理由质疑他的真情实感。

可其实即便不是此时此刻,恐怕他还是会相信周凯话里浓重的情绪。不管胸中有多少老谋深算,周凯对于中国城、对致公堂深厚的感情,从来都极有感染力,让人自然而然的放下质疑,折服於他。

罢了,罢了,如果还想抓着这份委曲不放,他又何必来这一趟,几年过去,人事变迁,还能够得到周凯诚实的回答,也算解开了一个心结吧。

眼见唐川神色平稳下来,周凯郑重道:「阿川,我知道我的做法是自私的,可我认为这事你终究能从跟著明诚进行观察上获益,所以把你拉带进来的当时,我心里还是过得去的。只是我和明诚终究无法让你安全无虞,你毕竟也是个有独立思考的人,不可能完全在掌控之中任人摆布,我和明诚之间的矛盾,终究还是牵连到你。阿川,这一切是由我而起,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向你说声抱歉,我希望这事并没有对你造成太多实质性的影响。」

唐川又伸手搔了艘后脑勺。

他的博论研究因为研究伦理的僭越,很是引起了一阵子争议,本来如囊中取物的论文奖也被取消资格了。毕业以后,他靠著导师的强力推荐,在外州找了个小学校窝居了两年做博士后研究,专心準备改写出书的计画,直到犯罪学学会的评委终于无惧争议,把专书奖给了他,他总算也觑了个工作机会,再度回到湾区。

说来那也是从未经历过的人生低谷,他求学一路顺遂,何时经历过这样被人群起而攻之、又看不见将来的窘境?加上他心里的纠结未消,那真是一段苦不堪言的日子。

可再怎么苦涩,都是自己的选择,再说,学术圈里的争议,再大也不过是茶壺里的风暴,雨过天晴,生活终究没有辜负他,与周凯身后不能挽回的黄昏相比,他终究是幸福的。

唐川盯着周凯诚恳的表情看了半晌,叹了一口长气:「我要是还计较,根本就不会来了。」

周凯簇得死紧的眉头慢慢松开。点点头。

话说开来,俩人之间的气氛总算没有刚开始那样尖锐,唐川也跟著吃了一块点心,和周凯閒聊几句,又知道了他还要在这里再待四五年,最后的三年就能转到低监护的养老尖了。

周凯甚至开了个玩笑,出了狱,他也要去芝华塔尼欧的海边修船,被唐川不冷不热地吐槽了一句:「那你得先把典狱长的钱搜括来才行。」

周凯对数字不行,自觉举手投降。

唐川在对面笑得不行,其实事情本身并没有那么好笑,但他总觉得特別想要释放点什么东西。

笑玩了,周凯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你別多想,心怀鬼胎的只有我,明诚他从来都是不愿意把你拉进这一摊浑水里的。当时他一发现是你,立即就要求我拒绝你的研究邀请,他说你很聪明,眼神很利,要是放到我们身边久了,只怕会识破他的身分。」

话题带到明诚身上,唐川的情绪像洩了气的气球坠了下去,苦笑了两声:「纵然我曾经感觉到不对劲,说到底,明诚毕竟也还是把我唬过去了,不是吗。」

「阿川,钻这牛角尖有什么意思?」话不说到自己身上,周凯的穏重就挺能作用,他不疾不徐地伸手制止了唐川,接过话头语带安抚:「人和人之间的事情,本来就不是物理数学,有不变的定理可循。明诚是个优秀的探员,他有心要故布迷阵,你怎么可能看得穿?事实上,你一直未曾完全失去戒心这件事,始终让明诚如芒在背,在我看来,你这根小芒刺,挺了不得啊。」

唐川摇摇头:「我不是钻牛角尖,就像你说的,争这个意气,有什么意思?」

虽然,老实说,他心里还真是计较过的。

对于明诚,他总是有一种幼稚的竞争心态,不愿意落了下风、不想被当辨不明真相的睁眼瞎、小傻子,幼稚地揪著明诚不放,直到自己在追逐的过程中一脚栽倒,直到沦陷。

然而明诚总是棋高一著,后来他才明白,那是因为明诚在意的从来不是他俩棋盘上的竞逐,他的半腹心思都在別处,货真价实、血肉模糊的胜负。’

最初和明诚相遇的场景像个诅咒,又像个预言,关于明诚,他从来只get了一半。

猜对了一半、明白了一半、得到了一半。而另一半像是月球的背面,不管怎么转身,总是看不见。

随着时间过去,胜负心也淡了,到现在,他只是想,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还能够见一见完整的明诚。

明诚的月球背面,是否有被流星陨石坑、干涸的河床、或者隐密而繁盛的异文明呢?

如果能够见到就好了。

「你后来,还有再见过明诚吗?」



离开监狱,唐川一路没停,直接开回旧金山。

中国城太挤,他日常把车停在好几个街区外的包月停车场,再徒步走下山坡回到中国城。

周末的下午,中国城熙熙攘攘都是游客,尤其洪门唐楼那个区域,就在烧得只剩下焦黑的梁柱的废墟旁,接近中国城中心步行区的店面大多在进行结束营业的甩卖,不只是游客,连本地居民都在挤在其中趁机淘便宜。

从这个场面看来,实在很难说老中国城的居民是否在意一段历史、或一个时代,随着洪门唐楼被烧毁而结束。也许他们根本对于致公堂曾以何种姿态影响著他们的生活一无所知,也许他们心中其实也向往一个时髦的邻居,又或者,那就是百年来华人移民的生存哲学,外在的形式、记载在法律条文里的权利、外界眼中的形象,那都不是最重要的,开源节流、努力攒钱、给下一代更好的物质生活,比什么都实在。那无所谓对历史或社区冷漠,中国城的人情温暖,也是体现在实用主义的面向上的。

连周凯自己,多少也有这样的倾向,他的唐楼在他离开之后早早就整修好了,很快有新人进驻。这次见面,唐川终于知道,周凯觉得房子空著不用会坏得快,於是让周超做主,很快就把房子租出去了,租客是一大家子再普通也不过的福建人。

他们连屋主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知道那栋三层的小唐楼发生过什么。就如同气喘咻咻爬上陡峭的小路的大婶不会知道,这里曾经有人冒著生命危险,在混乱中替他挡了三枪;在后巷里靠著垃圾子车抽烟的伙计,更不会晓得,有人曾在这里交换过一个似假还真的吻。

事实上,连他有时候都不会想起了,刻意选择留在中国城的心思矛盾,他不想忘记那段经历,但是日日平庸的经过重覆的地景,一直在缓慢地替他的脑子减敏;他知道自己其实隐晦地期待也许有一天能在转角遇见让他牵掛的旧相识,然而他又在亲眼见证这个区域日新又新,慢慢连最后一点往日的踪迹都被遗忘、淘汰。

明诚会记得吗?任务完成以后,明诚还会想要见到他吗?

唐川不知道,周凯也不知道。

从小唐楼完成任务爬出来,明诚因为呛伤和烧伤在医院躺了许久,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出院之后,却也没来得及与周凯见面,案子就转给了其他探员。

议员贪渎的案子牵涉到中南美毒枭,案情重大,明诚被道上下了格杀令,FBI探员自己成了证人保护计画的对象,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改了什么名字,还会不会回来。

连这么一点消息,也是接手明诚的案子的探员勉为其难地私下透露给周凯的。明诚接到指令的时候,只淡淡说了一句「各自保重。」眼睛望着窗外,其他什么也没说,

也许这样也好,只要还活着就好,唐川想,那么有一天,他也许会收到一封陌生读者的email,告诉自己他自喜欢自己的书。

唐川淡淡地笑了笑,迈步走下山坡,风衣的衣脚翩翩翻飞。






尾声


阶梯大讲堂今天被塞得满当当,身著深蓝色警察制服、肩宽体壮的警官和西装笔挺的中年职业人士中间夹着卫衣牛仔裤,神色还未脱青涩的年轻人,肩挨着肩排排挤在小座椅里头,偌大的教室里少说也挤了一百来人,却没有什么交谈声,大部分人只是低头研读手上的材料,尽最后一点努力。

这堂课是犯罪学系的硕士班一年级必修犯罪学总论,这个硕士班里除了一般读完本科的大学生以外,主要是在职进修部的司法系统人员──警察、狱警、书记官、行政人员等等。必修课程网路授课、选修课程周末开课,一切为了给予司法系统从业人员兼顾工作而设计,加上师资优良,每年都是满额招生,学生得到更上一层楼所需的资历,升官转职就能够提上日程,系上也赚得了充足的经费。

唐川和助教抱着一大叠卷子走进教室后,连仅有的白噪音仿佛都被自动消音了。

唐川眼扫了教室一圈,看着理应在课程中慢慢熟稔,却因为网路授课而对面不识的一屋子生面孔,笑着说:「第一次和各位见面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真是不幸。好在我给各位準备好了见面礼, 选择题和申论题八二分配,再加一题加分题,只要搞清楚了助教公布在课程网页上的复习单上的要点,保B+没有难度。怎么样,这份迟来的 Cyber Monday折扣,大家还满意吗?」

学生捧场地笑了,一半可能是因为本能地捧老师的场,另一半,可能是冲著意外的惊喜吧。轰轰的回声中,唐川让助教把卷子发下去,自己坐下来找了张答案卡填上正确答案,等会儿交给助教让他带回去跑电脑阅卷。

答案卷填写好,唐川手头上的事情没了,索性支著下巴,研究学生名单,能记几个名字就记几个,事先熟悉了,后头当学生上前交卷的时候,对上脸就能记得更快些。

考试时间两小时,掐得比一堂课的时间短了三分之一,唐川是相信速战速决派,不懂的问题,多想一小时也不会突然得到天启,长痛不如短痛。

考试时间过了一半,交卷的人也渐渐多了,唐川一开始还能逐个认识几个学生,到后来交了卷的学生开始排队找他閒聊、询问成绩计算的时候,本来的计画也就顾不上了。

总算等到打铃收卷,唐川谢过助教,抱起卷子,閒步出了讲堂。

天色已经黑透了,校园里的路灯亮着一圈又一圈晕绒绒的黄。今年的冬天气候异常,十月早早地凉了一阵,偏偏到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暖了,枫叶还红在树梢,路边的杜鹃已经抽了绿叶,还有不知道何处传来和暖的花香,几乎像是一个春夜了。

花气熏人,唐川有些留恋,随意找了张长椅坐下,拿起最上头一份试卷读起来。

没读几个字,唐川的身形一僵,陡然站了起来,急切地掀开卷子,找到最后一题加分题的位置。

唐川一直希望书本中的知识能活起来,被学生应用在工作上,因此他的申论题最后例行的要求学生,反思课堂上所学的内容如何与学生的职业或个人生活链接,算做加分题。

而那个熟悉得触动他心中的警铃的笔迹,在题目下的空白处,龙飞凤舞的写著:阅读教授的专书著作,非常具有启发性,尤其是教授反思犯罪学研究者进入研究领域中时,如何平衡保持中立、保护自身安全、维持研究领域与私领域之间的界线的思考,语浅言深,意在言外。不过就我个人而言,这些内容对我过去的工作较具有指导价值,我此刻更加有兴趣想询问教授的问题是,教授对于离开研究场域之后,和研究中认识的线人或研究对象如何维系重建,关系,有没有什么建议。

唐川抱紧试卷,略一思索,往停车场的方向奔跑起来,一边在脑子里搜寻刚才在学生名单上看到的资料,

硕士班一年级的新生,看学号的形式是在职进修部的。这样的学生一年没有上百也有八十,那名字又很普通,一点也没有那个他几年来反覆思索的单音特別,要不是看到考卷,只怕再上一学期的课,他还是不会注意到。

停车场的角落,有个人影正开了车门要坐进去,唐川离得远赶不上,心里一急,自然脱口大喊:「明诚!」

那人影顿住,却也没有回应,好像有些迟疑的样子。

唐川只好又喊:「Nick!」

这次那人影确切地回过身,然后看见了向他奔跑来的唐川。

「唐教授。」

唐川听见他喊,缓缓向他走来,他的步伐似乎有点跛、嗓子很沉,带着严重的哑音,唐川忽然想起,刚刚他在和其他同学说话的时候,其实是有印象听到这把嗓音对他说过一句「谢谢唐教授」的,只是他没有多加留意而已。,

明诚──或者说Nick看起来比以前瘦了许多,没了大掌柜八面玲珑的花俏表情,夜灯下脸侧陷落深深的阴影,但他是笑着的,朝他挥手。

明明刚才连等也没有等等他,此刻却表现的好像他们早就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

唐川很想破口大骂,想质疑他这么快就回到旧地,是否太过危险、想讥讽他过於自恃落得一身伤病,他想说很多话,但是他的步伐丝毫没停,那使他没有肺活量的余裕。

已经奔到几步之遥,对面的人忽然表情一闪,喊他:「小心地上!」

唐川赶忙要看,然而已经来不及,他的鞋尖已经铲起横亘在地上的空饮料瓶,而他本能地想跳过闪避,只是雪上加霜。他毫无面子的往前一扑,被人的怀抱接个正著。



唐教授觉得很尴尬,唐教授觉得很羞耻,唐教授暂时不想挺起胸膛面对现实。

明诚任他掛在手背上,没有催他。

过了一会儿,唐川总算敛著神色从人臂弯里爬起来,低头理衣服头发。

「我好像……每次见到你,都在摔跤啊……」

然后就听明城纳沙哑的声音,带着笑义,轻轻地在他耳旁道:

“Third time‘s a cha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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